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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第二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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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清晨, 八月十一。

風和雲清,日暖花明。

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的雨停了,縈繞不散的詭異氣息也淡了些, 就連天上那滴血淚都變得若隱若現,仿佛幻境中的一切事物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。

老實巴交的小宮女江槿月站在書案邊研墨, 窗外天高雲淡, 瑤清宮上下一片祥和,她心中卻愈發不安。

昨夜, 她不死心,獨自回到樹下仔仔細細地搜尋了半天,始終沒有發現縛夢的蹤跡。無論她如何呼喚,都再也聽不到那個曾經令她心煩的聲音。

這大約就是直到失去後才知道珍惜吧。傷心之餘, 她又試著掐了自己好幾下, 甚至狠狠心拿頭撞了兩下樹。

可惜,除了額頭起了個包外, 她並未發現半點不同。睜開眼後, 自己依然在這個見鬼的幻境裏。江槿月幽幽長嘆,再無心思磨墨,索性將桌上的平安符拿起, 放在掌心低頭端詳了起來。

今日一早, 幾個小宮女神秘兮兮地來找她,臉上的表情一個賽一個緊張,給她瞌睡都嚇清醒了,生怕外頭來人搜宮,一言不合就要剜她的眼。

直到那個叫冉語的小宮女往她手裏塞了個平安符, 悄悄地道了句:“聽說宮裏鬧鬼了!這是我自己做的,不知道有沒有用, 你就當求個心安吧!”

看著手中針腳不齊、大紅大綠的平安符,江槿月一時哭笑不得,又聽得另一個小宮女小聲道:“是啊,聽說淑妃娘娘脖子上全是淤痕,眼睛都凸出來了,竟是被活活掐死的!”

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了一番,個個都說這事兒邪乎得很,一定是鬼魂作祟,可憐淑妃娘娘和她未出世的孩子死得如此不明不白。

直到院中來了個大嗓門的老嬤嬤,高聲催促眾人好好幹活、別整天湊在一起聊些有的沒的,宮女們才意猶未盡地作鳥獸散。

回到書房後,不用幹活的江槿月越想越覺得奇怪。當年她根本就不在宮裏,為何幻境裏的人從未起疑,甚至表現得同她很相熟?也不知自己是占了誰的身份。

望著平安符上繡得歪歪扭扭的“平安”二字,她忽然有些心酸。

從前,江家上下幾乎無人真心待她好,偶爾的關心也多半有所企圖。這些小宮女倒是不同,最是天真爛漫的年紀,滿眼都是真誠的笑意,反倒叫她無所適從。

江槿月幽幽地嘆了口氣,心道明明她們都是天性善良之人,卻偏偏遭此滅頂之災。可見好人多短命,禍害遺千年。

一陣腳步聲自屋外響起,中斷了她的思緒。沈長明陰沈著臉負手而入,見了她便開門見山道:“果然,挖也是白挖,亂紅亭下根本沒有桐木人。”

聞言,江槿月點點頭,攤手道:“皇上還沒下令搜宮呢,那個內奸若是過早埋下桐木人,萬一被哪個愛挖坑玩泥巴的皇子發現,不就全完了?”

“我小時候可不愛玩泥巴。”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,沈長明反駁得飛快,只可惜他現下滿身泥巴,這話實在沒有說服力。他幹脆不吭聲了,站在一旁故作深沈。

“我不明白,瑤清殿上下與德妃娘娘一損俱損。誰會做這等出力不討好的事呢?豈不是連自己的命都要賠進去嗎?”

她所說的,沈長明也始終想不通。旁人背棄主子,多半是為了名利。可若是連命都沒了,還要名利作甚?

“總之,近來多留意著些就好。若是直到搜宮那日都無異動,那問題就出在搜宮的太監身上。”沈長明給自己斟了杯茶,想了想又道了句,“現下敵在明我在暗,你也不必擔憂。”

沈長明這話說得樂觀,但此處危機重重,實在不容小覷,誰也不知破局的關鍵,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。江槿月放下墨塊,拍拍手笑道:“比起一直提心吊膽地提防著,我倒有個別的想法,殿下要聽聽嗎?”

對此,沈長明不置可否,只端著茶盞靜靜地望著她,就當是默許了。

一個孩子的臉上有這種深沈而嚴肅的神情,真的很奇怪,老氣橫秋的。江槿月不敢當面嘲笑他,只好故作正經地走到他身旁,壓低聲音提議道:“不如我們試試抓出真兇?這樣一切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?”

“父皇派出那麽多人尚且查不到一丁點頭緒,只靠我們兩個怕是難,更何況我還……”想起現在的自己這小胳膊小腿的,連玩泥巴都費勁,沈長明就滿臉無奈,嘆道,“更何況,兇手既能在宮中來去無痕,只怕不是普通人。”

“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!我也這麽認為,而且我大概猜到兇手是誰了。”江槿月示意他靠近些,四下看了看,不動聲色道,“殺人者,應當是鬼。”

從她知曉巫蠱案之始末時,結合她這些日子以來的見聞,江槿月就覺得此事多半是丞相和皇後所為。今日又聽宮女們說起淑妃娘娘的死狀,她對此更堅信不疑。

能自由出入未央宮而不叫人察覺,甚至沒有留下絲毫痕跡的兇手,除了那只丞相養的小鬼,又還能是誰呢?

那東西殺心深重,對丞相更是死心塌地,上回就險些把她活活掐死,丞相會派它去殺淑妃娘娘,也在情理之中。

好端端的,道士和欽天監為何會說宮中有蠱氣呢?只怕也是得了丞相的授意,此事環環相扣,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陰謀。

她對自己的這一番推理十分滿意,不想沈長明聽完後絲毫不吃驚,只冷笑一聲反問道:“還真是滿腦子抓鬼。那既然兇手是鬼,我們要怎麽抓它?”

江槿月搖搖頭,搬出了一堆大道理來:“鬼魂也是聽命於人的,正所謂‘奪其魁,以解其體’,咱們也該擒賊先擒王嘛。心裏有鬼的人往往草木皆兵,只需要一丁點風吹草動,就能將她的心理防線徹底擊潰。”

想起她前些日子是怎麽把江府鬧得雞犬不寧的,沈長明遲疑著問道:“你又想裝鬼?”

“對,看我不嚇死她。”江槿月對此信心滿滿,畢竟裝神弄鬼她很在行,更何況這招屢試不爽,實在好用。

夜幕降臨,晚風獵獵。

入夜後,禦花園中只能看到稀稀拉拉的幾個人,宮人們多半來去匆匆,並無人註意到,一片漆黑的花叢中靜靜地蹲著個人。

江槿月悄悄探出頭,瞇起眼睛望著越來越近的人。陳皇後端坐於轎輦之上,宮女太監們提燈在側,一行人於黑夜中徐徐而行。

來都來了,必須得給各位一個難忘的回憶。這麽想著,江槿月便吸了吸鼻子,用力擠出兩滴眼淚,躲在暗處低聲啜泣了起來。

宮中鬧鬼的傳聞早已滿天飛了,這樣幽怨的哭聲顯得格外瘆人。一個擡轎的太監腳下一滑,險些摔倒在地,其餘人呆立在了原地,陳皇後更是臉色煞白。

“什麽人在哪裏?”一個太監率先回過神來,嗓音尖細,聽著惡狠狠的,只可惜語調慌亂,毫無氣勢可言。

“快些回宮!”這是陳皇後的聲音,與江槿月記憶中從容不迫的鎮定模樣完全不同,話語中滿是催促之意,顯然是片刻都不想逗留了。

算來十五年前,陳皇後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。

年輕人,膽子那麽小,還得再練練啊。

眼見著他們要走,江槿月趁熱打鐵,提高了些聲音哭道:“嗚嗚嗚……你還我命來!還我命來!”

這就實在不能以“聽錯了”三個字敷衍了事了,很明顯是冤魂索命。一眾宮女太監倒抽一口涼氣,後退兩步,膽戰心驚地望著聲音的源頭。

“究竟是何人在此裝神弄鬼?驚擾了皇後娘娘,你你……你有幾條命啊?”可憐的太監強裝鎮定,咽了咽口水,聲音抖得厲害。

江槿月心道還得是這位公公心大,倘若今日真是冤魂作祟,您還想把鬼拖去砍頭啊?

一時間兩方僵持不下,過了片刻,江槿月聽到陳皇後怒吼道:“我說回宮!你耳朵聾了嗎?沒用的奴才!”

急了急了,她急了。

“是是是!娘娘息怒!”沒眼力見的太監被莫名其妙吼了一通,被嚇得一個字也不敢多說,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示意眾人快走。

一行人加快了腳步,逃也似地溜之大吉,只剩江槿月一人在風中淩亂。

她本以為皇後一定會派宮人來探查情況,為此她還精心準備了一番說辭,甚至與沈長明約定,讓他務必前來配合演戲。

誰知道,表面上老持穩重、波瀾不驚的陳皇後竟然如此無用,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多說幾個字,就把皇後娘娘給嚇跑了。

“唉,到底是心裏有鬼呀。說你膽子大吧,你實在不經嚇。說你膽子小吧,但你敢殺人啊。”江槿月發自內心地感慨了兩句,一時間又有些為難。

難得有機會在宮裏裝一次鬼,若是就這麽打道回府也太過無趣了。更何況,不把事情鬧大,要如何引人註目?

你們想將淑妃娘娘之死歸咎於巫蠱之術?那我非要讓所有人都偏信鬼神之說。

準備前來救場的沈長明從未覺得一刻鐘如此漫長,他在禦花園外來回踱步,越想越覺得她實在膽大包天。

宮中發生了這樣大的事,其餘人都巴不得夾著尾巴做人,生怕被人抓住把柄,唯有她不同,非要反其道而行之。

好容易熬到了戌時三刻,他一刻都沒敢停,邁著兩條小短腿沖到了約定好的地方。

他一路上心急如焚,只恨自己現在的這具身體不中用,連跑起來都格外慢。可待他到了才發覺,這裏靜悄悄的,除了江槿月,一個人都沒有。

小小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疑惑,他左右看看,奇怪道:“今日皇後沒往這裏走嗎?也罷,左右也不急於一時,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。”

“殿下!”一直不吭聲的江槿月突然打岔道,回眸笑吟吟地望向他。

看著眼前笑容燦爛的姑娘,沈長明微微出神。她笑得明媚而天真,仿佛不論過去多少年,無論她的前半生有多不順,她始終保持著善良的本性。

如此,當真難能可貴。

一時間,他心中感慨萬千,可他還沒來得及應聲,就見“善良”的江槿月歪了歪頭,一邊向後倒去,一邊小聲催促道:“快喊人來!我今天非要嚇死她不可!”

“可我是真的不擅長裝神弄鬼啊……”沈長明望著佯裝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姑娘,無奈地扶額長嘆,輕咳兩聲,扯著嗓子嚷嚷了起來,“來人啊!禦花園鬧鬼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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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註:奪其魁,以解其體。——出自三十六計 第十八計 擒賊擒王

【有獎問答】

問:人類的本質就是——

答:

1.雙標

2.裝鬼

——

PS:感謝每一個收藏、撒花、默默看到這裏的小可愛TvT,我一定會認真碼字不辜負大家的qaq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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